【人文中国专栏之七】耍龙灯的汉子去哪了?


 
每到正月,川东地区的民间文艺活动就多了起来,什么踩高跷、划旱船、打金钱棍,走街串乡,总能吸引一大拨人围观,热闹得很。这当中,动作最剧烈、场面最壮面的,要数耍龙灯了。每当耍龙灯时,放眼望去,但见一条白色的长龙上下翻飞,无数焰火朝龙身射去,四下里一片惊呼声。
 
先说说耍龙灯是怎么回事儿。
 
大中华地区,对龙的崇拜深入人心,百姓盼望的风调雨顺,与传说中行云布雨的龙息息相关,以耕种为生的农民尤其敬畏龙神。于是,川东地区就有了耍龙灯,这一亦文艺亦民间信仰的表演活动。
 
川东地区的龙灯分两种龙,一是纸龙,二是草龙。先说纸龙,龙头、龙身主要用纸糊成,龙头和每一截龙身里都点了灯,舞动起来整条龙都是明晃晃的,尤其龙头,瞪眼张口,煞是威风。而草龙,龙头、龙身主要用稻草扎成,龙头里扎了手电,舞动起来,气势就不如两只眼睛亮晃晃的纸龙。相同的一点是,龙头、龙身下都接了一条大约两米长的木杖。这木杖,既可作为舞者发力的工具,亦可作为休息时的支撑,当然还有其他的用处(下文再说)。
 
每年正月初一,龙灯出发之前,要先举行祭拜仪式,让这龙灯有了灵性才能上阵。
 
到了正月十五,龙灯完成了半个月的使命,必须在户外空旷的地方,以火焚烧,喻意龙归大海。
 
 
我对祭拜或焚烧的仪式毫不上心,姐夫家所在的村子里,每年都会举行龙灯的祭拜仪式,但我从没去细看。
 
我关心的是,龙灯在公社的坝子里耍得好不好看。
 
说实话,那龙灯耍得确实好,一会是盘龙状,一会是卧龙状,一会是青龙出水,一会是龙归大海。眼见得瞪着灯笼一样大眼珠的龙头朝着你气势汹汹地奔来,吓得慌忙后退,摔了一个跟头,才发现耍龙灯的汉子只是虚晃一枪,龙头又朝别人奔去了。笑骂声就在这时响起,手持焰火便朝赤着上身的汉子们射去。
 
从龙头到龙尾,中间那么多截龙身,龙头的汉子朝哪边摆,龙尾的汉子也要朝哪边摆,前后一致,不经过长时间训练,是无法做到协调一致的。
 
而挑出来担任龙灯舞者的汉子们,大多年轻力壮,并且多半练过功夫,否则身手不够灵活,不但影响龙灯的整体表现,被焰火喷射时光膀子也会遭殃。
 
姐夫也是一个练武的汉子,他们村里的龙灯,姐夫曾是当仁不让的主力。后来姐夫退出了耍龙灯的行列,最主要的原因是结婚了,他不想再去争凶斗狠——耍龙灯时,与别的龙灯比拼,双方会用支撑龙头、龙身的木杖变相打斗,被焰火喷射,急了,也会与观众打斗。耍龙灯,本质上是一场乡村角力。
 
 
除了在公社坝子里表演,龙灯还会串门。
 
公社附近的住户,形成了一个小型社区,住的人家大多是做小买卖的,经济相对宽松。所以民间文艺表演队的,会自发前往这些人家的院子里表演,主人家就会准备花生、瓜子、沙果(炒熟的红苕条)、爆米花迎接,当然还会给红包。
 
不过,囿于场地限制,到住户院子里的表演,划旱船、打金钱棍的居多,耍龙灯基本摆不开,顶多龙头左右摆两下了事。耍龙灯的终极比武之地,是正月十五的县城,那时全县有点名气的龙灯队伍都集中起来了,大家同场竞技,当然也少不了小摩擦。都是练武的汉子,谁怕谁呀?不过,耍龙灯毕竟是高兴的事情,耍嘛,不能太较真,所以也没听说哪年耍龙灯有打得头破血流的事情。再说政府也不允许民间私斗。
 
 
到我离开老家时,过年时的民间文艺表演已经不时兴了,录相厅和发廊成了年轻人最爱去的地方,稍微有点钱的,则成了麻将桌旁的常客。而那些耍龙灯的汉子,也都放下了支撑龙头、龙身的木杖,去异地他乡谋生了。川东贫瘠的土地,养不肥汉子们的梦想。
 
岁月倏忽而过,当年公社所在地,如今已经形成了一条颇具规模的街道,街上的住户大多是我不认识的人家,过年耍龙灯变成了一个久远的传说。
 
我的姐夫,现在已经年过六十,气衰力竭的他,早已舞不动支撑龙头、龙身的木杖了。
 
至于其他那些耍龙灯的汉子,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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